冲刷过的鹅卵石地面、白色墙壁,荷兰建筑的山墙上,一个女人在门口缝纫。《小街》是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“维米尔展”的首件作品,每个走过它面前的观众,总会被画中描绘的场景迷住。
这是一场极具戏剧性的展览,十个黑暗展厅汇聚了28件维米尔作品。有些作品拥有单独的展厅,有些则三三两两出现。观众可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看得更久、更慢、更敏锐。然而,维米尔的画作本身具有神秘感,其美感和意义是其内容的一部分,越靠近,越陌生,然而也越宁静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外,大幅维米尔展海报。
“经典”通常经历了时间的考验、击败了时尚界的怀疑,展现出无可辩驳的内在伟大。当我们为米洛的维纳斯而震撼,如同穿越了千年的历史;我们听贝多芬第九交响曲,屏住呼吸,这是1824年的维也纳演奏出的同一音符。
然而,历史尖叫着回击:这不是真的! 贝多芬时代的听众大多没有听过巴赫的音符,他在1750年去世几十年后便默默无闻。同样,人们曾对格列柯笔下的圣徒毫无感觉,对卡夫卡、赫斯顿的成就充耳不闻。
那么,什么是杰作? 即使在某一历史阶段达成一致,也可能会因为品味的变化而跌下神坛。
维米尔,《小街》(代尔夫特的房屋),约1658年,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藏
在欧洲绘画中,可能没有比维米尔更大起大落的例子了。他一生都生活在代尔夫特,在当地小有名气;然而在他死后的两个世纪,他那些安静读信、倒牛奶的女子几乎没有再引起关注。当1881年《戴珍珠耳环的少女》出现在拍卖会上时,其价格仅为两荷兰盾。如今维米尔的作品一展出便牵动无数目光,他画中的那种光明和平静,浸润进观者的内心。
维米尔,《戴珍珠耳环的少女》,1665年,荷兰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藏
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维米尔展已于2月10日在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向公众开放。 几乎可以肯定,它将作为维米尔最为权威的展览载入史册,且无法复制。博物馆自己的藏品,包括平静的《倒牛奶的女仆》、宁静的《小街》,以及目前已知的四分之三以上的维米尔作品集结一堂。展览开放仅二天,展期内的门票便宣告售罄。维米尔让心浮气躁的现代人在其作品面前深深下陷,进入他的室内场景,在水晶般的色彩和细节中,将调制的油彩变成光。
展览现场,《戴珍珠耳环的少女》
展览名为“维米尔”,从标题上看,这个展览充满了自信和朴素。如果仅强调“稀有”是对该展的低估。展览的组织花费了七年,在2020年之前获得如此有价值的借展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,此后的疫情和俄乌战争增加了运输成本和后勤协调……种种筹备呈现出这场前所未有的大展。
这是一场近乎完美的展览,论证完美、节奏完美,如同从代尔夫特窗户透进来的光一般清晰而纯净。在空荡荡的展厅中,让人感受到珍珠般温婉的光泽对当代观众的吸引力。尤其在高像素复制的时代,这种吸引力更强。为什么偏偏是维米尔,而不是17世纪荷兰黄金时代其他安静的画家?或者说,为什么是我们?在维米尔被长期遗忘之后,发生了哪些事,让我们被维米尔笔下沉默的女子征服?
展览现场,《写信女子与女佣》(1670),都柏林爱尔兰国家博物馆藏
其原因之一是稀缺性。维米尔英年早逝、作品不多。现存画作的数量大约是37幅(确认的仅34幅,有几幅的归属还不确定),此次展览展出了其中的28幅。比1995年美国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举办的另一场维米尔完整回顾展多8幅作品,那年在华盛顿的严冬还引发了数小时的排队。
展览现场,来自华盛顿国家美术馆的《持笛女孩》(左,约1665-1675年)和《戴红帽的女孩》(约1666-1667年),这两件作品有着一定的相似性,被认为是伴生品,但《持笛女孩》去年被移出维米尔名下。
在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,28幅大小不等的作品在10个展厅奢华地陈列着。每幅作品都由一个半圆形栏杆环绕,可供近距离观察、也可以分散人群。作品之间还挂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来遮挡声音。除此之外,除了几条简单信息,什么都没有。没有作品比较、没有视频,甚至连长凳都在两边,展览缓慢而无声地进行着,看似空空如也的展厅被细节填满,看似无限小却让人感觉无限大。
展览的展陈设计是法国建筑师让-米歇尔·威尔莫特(Jean-Michel Wilmotte),策展人是荷兰国立博物馆的彼得·鲁洛夫斯(Pieter Roelofs)和格雷戈 J.M. 韦伯(Gregor J.M. Weber)。
维米尔,《倒牛奶的女仆》,1658-1659年,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藏
几幅作品被单独陈列在展厅之中,包括只有45厘米高的《倒牛奶的女仆》。在这幅厨房女仆为面包布丁倒牛奶的小画中,你可以看到维米尔所有的力量和辛酸。在她凝神专注的目光中,在她朴素的紧身胸衣上,每一个细节都通过坚硬、未调和的颜料点凝聚在一起。从厨房墙上的钉子到地板上的代尔夫特蓝色小瓷砖,一切都是荷兰式的精确而完美的描述。最重要的是,在光线中,维米尔通过细节将背景与前景柔和表现,我们不合时宜地称之为“摄影”。
维米尔《倒牛奶的女仆》(局部),面包上,颜料点凝聚在一起。
什么是杰作?在《倒牛奶的女仆》中,液体变成了生命,在世俗之中,触及了神圣。甚至比《戴珍珠耳环的少女》更能引发感动。《戴珍珠耳环的少女》(仅展至3月30日)在维米尔的五幅肖像作品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。那个裹头巾的少女轮廓是如此完美,那颗珍珠奇妙的光泽,不过是两道简单的白色涂抹。
维米尔《戴珍珠耳环的少女》耳环细节
维米尔对事物有着引人入胜的专注——字母、乐器、墙上的地图、中国瓷器、土耳其地毯、美洲海狸皮帽——这些东西如何让他笔下的女性被卓越描述。
比如展览中最重要的借展作品,来自德累斯顿的《窗边读信的少女》(Girl Reading a Letter at a Open Window),以单独展厅,展示其非凡的修复。这是维米期作品典型的场景之一,一位年轻女子侧面站着,微微低头。在敞开的窗玻璃上,有着她全神贯注的倒影,令人不安,又令人激动。我们也看到了奥斯曼地毯的起球、中国水果盘的光泽,窗帘的褶皱。在过去250多年的时间中,画面的后墙一直是空的——但在2021年,在研究和修复人员的努力下,被涂抹掉的小丘比特显现,这是维米尔众多画中画之一。现在看来,画中女子在读一封情书。这幅画本身也是一封情书。
维米尔,《窗边读信的女孩》, 1657-1658年,德国德累斯顿收藏馆历代大师画廊
同样的丘比特也出现在展览另两幅画的背景中(加上未出借的,维米尔有四件作品中有丘比特)。维米尔是一个发明家和创造者,他敏锐的视觉描写能力甚至掩盖了他是如何刻意构建无声场景的。遗憾的是,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收藏的《绘画艺术》(Art of Painting)未能到来,纽约大都会博物馆、巴黎卢浮宫和英国画室藏的部分作品也没有来到阿姆斯特丹。另一个缺席者是《音乐会》,这件作品在1990年从波士顿伊莎贝拉·斯图尔特·加德纳博物馆(Isabella Stewart Gardner Museum)被盗走后,就再没有出现。
展览现场,纽约弗里克收藏馆的《女主人和女佣》 (1664-1667),。
有幸的是,纽约弗里克收藏馆(Frick Collection)因为场馆翻新借出了三件维米尔作品,这是它们一个世纪以来首次离开纽约。弗里克收藏馆的《女主人和女佣》是一件非同寻常作品,画中的女主人穿着镶有白色毛皮的黄色夹克,在晨光中收到情书;大都会博物馆的“持鲁特琴的年轻女子”(Young Woman With a Lute)、华盛顿的“写信女子”(Lady Writing)、柏林的“戴珍珠项链的女子”(Woman With a Pearl Necklace),以及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的“情书”(Love Letter)中的女子都穿着同样黄白相间的外套。
维米尔多件作品中的女子,穿着同样黄白相间的外套
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的展览还包括了两份学术出版物。策展人提出,维米尔皈依了他妻子的天主教信仰,他是一位比通常理解的更天主教的艺术家——而当时荷兰信奉新教。研究推测耶稣会士使维米尔了解了暗箱,其投射的图像可能帮助他渐变聚焦的清晰与模糊。
维米尔,《地理学家》,1668/1669,德国施泰德艺术馆藏
维米尔《地理学家》(局部),当时新式的科学仪器进入了维米尔的作品。
他们还深入研究了维米尔去世后编制家庭财产清单中的每一项。从中可以窥探他《地理学家》中的“软垫椅子”、《情书》中地板上洗衣用“柳条篮”、他妻子凯瑟琳娜的“黄色缎面披风,白色毛皮饰边”。 我们了解到,那件标志性外套的边缘的白色毛皮可能不是真正的貂皮,而是相对便宜的兔毛或猫毛。那个那对珍珠耳环,估计是玻璃的。
维米尔,《情书》(局部),1669-1670,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藏
19世纪中叶被重新发现时,维米尔不仅仅是一位被忽视的大师。他似乎要与一个倾心于现代主义的欧洲对话——尤其是他画中的光学技巧和非正统的构图,当时、甚至现在的观众觉得他的作品像照片一样“真实”。
在异化的20世纪,这种虚伪的天真越来越令人着迷,人们关注维米尔寻求的透明度、秩序的和谐。但美丽而平静不足以解释今天的人对维米尔的狂热,或者当下更关注维米尔营造的缓慢的时间。以及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显现的实际触感和结构之间的差异。
纽约弗里克收藏馆的《女主人和女佣》(局部)
静静看着女孩抿着唇,在昏暗的灯光下读信。代尔夫特静止的、阴云密布的景色。女仆全神贯注于从陶罐中倒出的牛奶。似乎没有重要的事情发生,但现在看来却弥足珍贵。
维米尔,《代尔夫特之景》,1660- 1661,海牙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藏;维米尔描绘了他的家乡。
维米尔在当下是一种专注力,证明着我们还没有完全被电子数据裹挟。我们需要放慢时间。 在2023年再次思考,什么是杰作?在这个喧嚣的世界,它们散发着宁静与威严。
展览将持续至6月4日